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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FB體育 FB體育平臺FB體育 FB體育平臺中國農(nóng)歷的四季更迭以春為首，正所謂一年之計在于春；中國歲時的流轉(zhuǎn)以春最為艷麗，又所謂萬紫千紅總是春。如果要找一個代表春天的節(jié)日，很多中國人腦海第一個浮現(xiàn)的可能會是春節(jié)。

　　這里其實有些誤會，春節(jié)以春為名卻未必在春天。中國農(nóng)歷是陰陽合歷，春節(jié)屬于陰歷那部分，而春天以立春為起點，立春卻屬于陽歷那部分。也就是說，春節(jié)要是追到了立春前面，就妥妥地成了晚冬。而且，春節(jié)尚處于數(shù)九寒天，百姓家的門前雖然貼滿了紅幅，大自然卻依然一片萬物肅，春節(jié)的春意，終究還是淡了一些。

　　比起元宵、清明、端午、中秋，花朝二字實在有些生僻。花朝節(jié)一度盛行于大江南北，但最終在歲月流逝中湮沒無聞；花朝節(jié)所供奉的花神曾廟宇廣布、香火不斷，如今卻在大眾認知中被遺忘了姓名。

　　更令人訝異的是，花朝節(jié)究竟在哪一天也是樁疑案：山西人認為是在二月初二，北京人、江蘇人相信是在二月十二，浙江人則篤定是在二月十五。細細算來，花朝節(jié)的日子竟橫跨了小半個二月，真要叫人感嘆芳蹤難覓了。

　　花朝節(jié)的花香飄渺，日子也飄渺。要確定它的時間，非得從更大尺度的時間單位入手，回溯十余個朝代才行。

　　花朝一詞首次出現(xiàn)，是在晉人周處的《風土記》：浙間風俗言春序正中，百花競放，乃游賞之時，花朝月夕，世所常言。 春序正中即是二月十五，可見在浙江百姓眼中，此時正是賞花觀月的好時節(jié)。在南北朝時期的詩句中，花朝二字已不算罕見，如蕭繹有花朝月夜動春心，誰忍相思不相見、 江總有詰曉三春暮，新雨百花朝。從字義中不難看出，這些段落中的花朝意為花開的清晨，恰能與月夕月夜相映成趣。

　　賞花的雅趣，順著南北朝一路向未來流淌，至唐代已蔚然成風。唐人愛花、賞花、鑒花，如晚唐羅虬甚至寫了一篇《花九錫》，用重頂帷、金剪刀、甘泉等九錫，作為對花的禮贊——要知道，古代加九錫的權(quán)臣往往有稱帝建國的野心，羅虬以九錫歌頌花卻不覺僭越，唐人對花的寵溺由此可見一斑。

　　即便集萬千寵愛于一身，花朝在唐代依然未形成法定節(jié)日。明代彭大翼《山堂肆考》中曾提到唐武則天花朝日游園，令宮女采百花和米搗碎蒸糕，這一掌故很有些真?zhèn)文妗Ｒ驗椋钡截懺迥辏?89年），唐德宗李適因為二月沒有節(jié)日而與大臣李泌商議，李泌回答：二月十五日以后雖是花時，與寒食相值……二月一日，正是桃李開時，請以二月一日為中和節(jié)。可見，二月十五日以后是花時在唐代只是約定俗成的觀念，但二月的確沒有像樣的節(jié)日，所以李適君臣這才將二月初一定為中和節(jié)。不過，雖然沒有節(jié)日的加持，唐人眼中的二月十五日終究是非同尋常的日子，徐凝《二月望日》中的長短一年相似夜，中秋未必勝中春一句，甚至將這一天凌駕于中秋之中，可見春花的魅力竟是蓋過了秋月。

　　到了宋代，花朝終于修出了節(jié)日的正果。吳自牧在《夢粱錄》中，花朝節(jié)的表述不再曖昧：仲春十五日為花朝節(jié)，浙間風俗，以為春序正中。可見，宋代——至少是宋代的浙江，花朝節(jié)明白無誤是在二月十五。當時花朝節(jié)民俗活動也蔚為壯觀，杭州百姓大多出行玩賞奇花異木，并形成了如王保生園、包家山桃花、天慶觀老君誕會等知名景點，各處一派觀者紛集，竟日不絕的熱鬧場面。

　　從文獻記載來看，唐人的花朝只是達官貴人用于吟詩作賦的良辰美景，但宋代的花朝節(jié)則已經(jīng)發(fā)展成君民同樂的世俗節(jié)日。花朝節(jié)的出現(xiàn)，背后不僅僅是文化的流變，更是農(nóng)業(yè)技術(shù)的發(fā)展。

　　宋代花卉種植與買賣已是頗為常見的行當，不然也不會有李清照賣花擔上，買得一枝春欲放、陸游小樓一夜聽春雨，深巷明朝賣杏花的種種小心思。宋人對花的喜愛癡迷到了何種程度？孟元老《東京夢華錄》記載了當時百姓出城探春的勝景：舉目則秋千巧笑，觸處則蹴踘踈狂，尋芳選勝，花絮時墜，金樽折翠簪紅，蜂蝶暗隨歸騎，于是相繼清明節(jié)矣。

　　從時令輪轉(zhuǎn)來看，花朝節(jié)相繼清明；從朝代更迭來看，花朝節(jié)則要相繼明清了。明清時期，花市比之于唐宋愈加繁榮，李斗《揚州畫舫錄》中記載的揚州花市盛況，直讓人在幾百年后依然感到驚艷，甚至還有張秀才舉辦百花會，四鄉(xiāng)名花集焉。不過，花朝節(jié)的日期也出現(xiàn)了變數(shù)——明代民間多認為二月十二為花神生日，這一觀念影響極大，以至于花朝節(jié)自然而然被合并到了二月十二，清人潘榮陛在《帝京歲時紀勝》便有十二日傳為花王誕日，曰花朝的記述，這分明是將花神生日和花朝混為一談了。當然還有些地方將花朝節(jié)定為二月初二，其源流已不可考，大約是受了中和節(jié)與龍?zhí)ь^習俗的影響吧……

　　面對這些亂象，明末陳繼儒曾專門考證：二月十五日為真花朝。俗指十二日為花生日者，訛也。當然，這種考證顯然對抗不了民間的約定俗成，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《紅樓夢》：曹雪芹將林黛玉的生日定在二月十二——這當然是為了暗示林黛玉是百花之神了。

　　花神用生日將花朝節(jié)搶注雖然有些強勢，但背后的邏輯倒也稱得上水到渠成。那么，花神又是何許神也呢？曹雪芹將林黛玉寫成百花之神當然純屬個人創(chuàng)作——在歷史上，花神其實另有其神，只是相關記載略有些漫漶不清，需要后人花些心思加以整合。

　　最早的線索，源于唐代顏真卿的墨寶。顏真卿任撫州刺史時，專門寫過一篇《撫州臨川縣井山華姑仙壇碑銘》，記錄當?shù)匾晃幻麨辄S令微的女道士的神跡：這個黃令微八十歲時依然鶴發(fā)童顏，面容如少女般姣好，因此時人稱其為華姑。黃令微尋訪魏夫人未遂，后終于還是修煉成仙。

　　這個故事初看與花神無關，但卻草蛇灰線，伏脈千里。北宋成書的《太平廣記》記載同一故事的另一個版本：有女道士黃靈徽，年邁八十，貌若嬰孺。號為‘花姑’……（魏）夫人亦寓夢以示之，后亦升天。黃靈徽明顯是黃令微的音訛，華與花則相通。這里明確了黃令微是受到魏夫人點撥之后得道，因此可視為魏夫人的女弟子。比《太平廣記》略晚的《類說》，又引《花木錄》載：魏夫人李弟子善種，謂之‘花姑’。魏夫人，指的是晉代開創(chuàng)道教上清派的女道士魏華存，后被奉為紫虛元君，在道教神仙體系中地位頗高，黃令微能得到魏夫人指點，成仙自然也不足為奇了。

　　可見在兩宋時期的傳說中，黃令微已經(jīng)從華姑演變?yōu)榛ü茫嚯x花神還是差了一步——這一步，就要從更古老的《淮南子》上跨出去了。

　　《淮南子》由西漢淮南王劉向召集門客所編，其《天文訓》中記載：女夷鼓歌，以司天和，以長百谷禽鳥草木。后高誘作注云: 女夷，主春夏長養(yǎng)之神也。到了南北朝時期，杜臺卿《玉燭寶典》又明確了這位女夷的身世：天帝之女。可見，女夷作為天帝的女兒，是一位掌握春夏兩季萬物生長的神祇。

　　農(nóng)耕時代，女夷這樣的神祇當然大受世人愛戴。周代以降，歷代王朝均有頗為完善的勸農(nóng)制度，在仲春二月，皇帝要親耕、后妃要親桑，各州縣還要設專門的勸農(nóng)官員，祭拜主事的相應神祇，當然是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儀式。隨著歲月流逝，主管萬物生長的神祇女夷和被稱為花姑的黃令微逐漸合二為一，最終就成為了花神的模樣。明清時期，這兩個源頭并不相同的傳說已經(jīng)緊密結(jié)合在一起：明代陳懋仁《庶物異名疏》記載：花神名女夷，乃魏夫人弟子，花姑亦花神。清代馮應京《月令廣義》亦載：女夷，主春夏和養(yǎng)之神，即花神也。魏夫人之弟子。花姑亦為花神。

　　黃令微榮升花神之后，與二月十二為百花生日的傳說再次融合，于是這復雜的花神生日自然成為二月最為盛大的節(jié)日。只怪這傳統(tǒng)的花朝節(jié)與花神生日實在過于接近，于是百姓眼中花朝節(jié)就漸漸被花神捕獲，變成了二月十二。說來也是，還有什么日子，比花神生日更適合作為花朝節(jié)呢？

　　不過，花姑黃令微也沒有笑到最后，因為在后世建造的花神廟中，廣受香火的并不是這位曾經(jīng)的道姑，而是一組由十二位花神組成的花神團隊，更過分的是黃令微并不在其中。比如清代吳有如的《十二花神圖》陣容如下：

　　一月梅花神柳夢梅，二月杏花神楊玉環(huán)，三月桃花神楊延昭，四月薔薇花神張麗華，五月石榴花神鐘馗，六月荷花神西施，七月鳳仙花神石崇，八月桂花神綠珠，九月菊花神陶淵明，十月芙蓉花神謝素秋，十一月山茶花神白居易，十二月臘花神老令婆。

　　十二花神在民間版本眾多且越傳越走樣，清末俞樾認為這些版本過于鄙俚不經(jīng)，于是親自加以勘定，還又增加了兩位總領群花之神，一位是佛教的迦葉尊者，因其曾在釋迦牟尼面前拈花一笑；至于另一位，依然不是黃令微，而是魏夫人……

　　曹雪芹沒能將林黛玉成功捧為花神，但《紅樓夢》卻還有一處暗筆勾勒出了花朝節(jié)的風俗，那就是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埋香冢飛燕泣殘紅。楊妃指的是薛寶釵，飛燕指的是林黛玉，而戲彩蝶泣殘紅背后，則浸染著滿滿的花朝節(jié)意象。

　　《紅樓夢》中是這樣寫寶釵撲蝶的：薛寶釵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，大如團扇，一上一下迎風翩躚，十分有趣。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，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，向草地下來撲。雖然只字未提花朝，但要知道，花朝節(jié)別名撲蝶會，節(jié)日中最吸引人的游藝活動，就是撲蝶。

　　至少在宋代，撲蝶這一活動就已經(jīng)為文人墨客所喜聞樂見，如蘇軾《蝶戀花·佳人》中有撲蝶西園隨伴走，蘇漢臣的《嬰戲圖》所畫也正是兩個兒童撲蝶嬉戲的場面。清代《廣群芳譜》引《誠齋詩話》云：東京二月十二曰花朝，為撲蝶會。這里更是將撲蝶與花朝節(jié)結(jié)合在了一起。

　　需要說明的是，世傳本《誠齋詩話》中并無此句，而宋代花朝節(jié)應為二月十五，因此這一引用是否為訛誤尚有待商榷。不過在明清時期，花朝節(jié)中的撲蝶確確實實是一時盛事。明代湯顯祖即有《花朝》詩直詠撲蝶之俗道：百花風雨淚難銷，偶逐晴光撲蝶遙。一半春隨殘夜醉，卻言明日是花朝。清代不少地方直接稱花朝為撲蝶會日，如嘉慶年間《如皋縣志》載：十五日花朝名撲蝶會，好事者置酒園亭，或嬉游郊外。正至仲春二月百花盛開，這春光明媚之時，以扇撲蝶實在是最應景的雅趣，又何需好事者呢？恰如清代袁景瀾《吳郡歲華紀麗》所云：是日閨中女郎撲蝶會，并效崔玄微護百花避風姨故事，剪五色彩繒，系花枝上為彩幡，謂之賞紅。

　　袁景瀾這句話，前面說的是撲蝶，后面所言則是花朝節(jié)另一項活動：賞紅。賞紅是女子結(jié)伴出閣踏青，在游春過程中將紅紙、紅絹懸系于花枝，又稱掛紅或百花掛紅。賞紅雖是娛樂，倒也有祈農(nóng)的寓意在里面，陳繼儒考證道：仲春花生日，家家剪彩繒, 懸樹為花祈晴，以占百果五谷之豐稔。清代袁枚亦有《花朝日戲諸姬》云：花朝時節(jié)祭花神，片片紅羅縛樹身。可見，女子賞紅有祭花神之意，而且能為花祈晴甚至占卜五谷的收成，這又與女夷崇拜的傳統(tǒng)結(jié)合到了一起。

　　袁景瀾所說的崔玄微護百花避風姨卻是貨真價實的唐代傳奇。《太平廣記·崔玄微》篇中記崔玄微為保護園中諸花，作一朱幡，上圖日月五星之文，幫助群花抵抗住了風神封十八姨的摧折——這便是賞紅活動中紅紙、紅絹的原型。不過，賞紅的習俗唐宋未見，崔玄微之事應當是明清時期被附會的遙遠緣起。

　　中國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中的樂事，吃從來未曾缺席。花朝節(jié)吃什么？當然是吃花。中國人吃花的傳統(tǒng)自古有之，屈原《離騷》中便有朝飲木蘭之墜露兮，夕餐秋菊之落英。而在花朝節(jié)，最出名的美食便是以花為原料的百花糕和百花酒。

　　關于百花糕的傳說，可以追溯至唐代。明人彭大翼《山堂肆考》記載：唐武則天花朝日游園，令宮女采百花，和米搗碎，蒸糕以賜近臣。這一典故出處不明，不過卻有佐證，清代光緒年間《青浦縣志》載：二月十二日花朝，群卉遍系紅彩，家食年糕可免腰疼，謂之撐腰糕。撐腰糕是蘇州一帶的名點，乃是將正月里沒吃完年糕切成長條形薄片，用油煎了吃——講究點的，還要撒上干桂花或是玫瑰花，據(jù)說吃了能讓腰變結(jié)實，所以叫撐腰糕。不過，撐腰糕多在龍?zhí)ь^這一天吃，如果武則天的百花蒸糕真是撐腰糕的前身，那花朝節(jié)與二月二倒又多了一些淵源。至于百花酒，也并非是真的純粹用花釀酒。中國傳統(tǒng)中的酒并非蒸餾而成的燒酒，而是用谷物、水果制成的發(fā)酵酒，若其中混入花自然能稱為百花酒，但縱然沒有花，只消在花朝節(jié)飲用，一樣可以視為百花酒。百花糕也好，百花酒也罷，既然能在百花盛開時享用，自然就無愧于百花之名了。

　　花朝節(jié)肇始于唐、形成于宋、興盛于明，至清代已極為盛大隆重。然而，這樣一個歷史底蘊深厚的節(jié)日，卻在清民易代的亂世中迅速衰敗。1925年農(nóng)歷二月十三日，上海世界書局《紅玫瑰》雜志專門開設百花生日號專刊，紀念當時已經(jīng)遠離普通民眾生活的花朝節(jié)，可以視為這一節(jié)日的時代絕響——在之后的數(shù)十年間，花朝節(jié)的影響江河日下，其習俗逐漸被人淡忘，唐代長短一年相似夜，中秋未必勝中春的景象也不復存在。

　　花朝節(jié)衰敗原因可以有很多猜測，比如各地花期不一因而日期不同，比如習俗地方特色過濃而未能普世化，比如百花糕和百花酒不如月餅和粽子那般貨真價實……不過論其根本，恐怕離不開清末以降長年戰(zhàn)亂導致的民生多艱——溫飽尚成問題，誰還有心花事呢？

　　花的綻放需要春意盎然，人的雅意自然也要太平盛世打底。一旦國泰民安，花朝節(jié)的復興便不足為奇了。近年來，在漢服文化復興大潮的驅(qū)使下，花朝節(jié)再次以嶄新的面貌出現(xiàn)在民眾眼前。這一天，成千上萬的中國人身穿傳統(tǒng)漢服前往各自城市的郊野踏春賞花，被春色浸染的公園盡是《夢粱錄》中觀者紛集，竟日不絕的場面——如果，下次有人問哪一個節(jié)日代表春天，可千萬別忘了這三個字：花朝節(jié)。